第一画
朝旁看去,高菲的视线果然飘了过来,她今天是主人,打扮的光彩夺目,身旁还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宾客。两人原本在说话,高菲笑容满面,态度极为礼貌恭敬。关佑开口后,那男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场内的一个工作人员迎上来,问清她是送画的,也没有接去,直接指了指工作室后方一块仍旧空着的墙壁,让她自己去把画挂起来。
关佑,就如同他的名字,仿佛是被上帝特别庇佑的人物,温文的艺术家气质外加细致唯美的五官。
安颜然想,大约自己此刻的模样实在太过凄惨,竟引得高菲那位上宾上前询问,“这位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可事实上,从七岁开始,高菲就是安颜然生命里的克星。
对此,安颜然的概括非常简约,只有两个字:脑残。
这是他回国后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她工作的画廊,意外巧遇她不可能避免。这次却是人为,心里难免不爽。
往昔那些血缘关系、家庭背景先暂表不提,只单单互相依靠长大这一点,就足够并且应该令两人比寻常的姐妹更友爱互助。
关佑怔怔看着安颜然,似乎想说什么,但对方已快步走开。
那件事后,安颜然一直当她透明,尤其毕业前那段日子,两人基本已算陌路。
安颜然在这里打工已经快六个月了,从起初的不满到后来的习惯再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工作态度令老板日渐满意,最近更时常外出逍遥兼寻觅佳作,将画廊交由她打理。
高菲吃了一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乎有些难以抑制眼底的激动情绪,“刘先生,您说的那个夏浔简先生就是传说中的煞神吗?他现在身在S城?!”
后来她才明白,太过痴迷的喜欢和付出,并不一定会得到同等的回报。她如此渺小,他却如此灿烂。
“你赶时间?真可惜,本来还想留你在这里玩一会,给你介绍一些业界名人——既然你赶着走,那挂好后直接跟我助手结账吧,那边穿黄衣服的。”高菲让开道,“辛苦你了,颜然!”
“几年前在欧洲见过一次,不过很可惜,当时他来去匆忙,没有机会上前认识。这件事一直是我的遗憾。”
很好看,非常好看,无法无天的好看!以至于当年她第一眼见到他,立马呆滞原地呼吸困难,并在随后的年岁中将这种心境借由行为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这趟回国,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拜会画界的传说人物:夏浔简。
这种状况,在三天后又出现了一次。
送画那天S城下了两场大暴雨,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打车去工作室之前和途中都没下雨,唯独下车步行的那段路暴雨倾盆而下。
那时她常常开玩笑,说自己如果哪天实在画不下去了,干脆直接转行做他的经纪人。即便他随意涂鸦几幅,凭借他的长相也会被抢购一空。
高菲有一项无人能及的技能,那就是——抢。
这只面目全非狼狈不堪的落汤鸡在那套华丽敞亮名人济济的工作室里,见到了她命里的另一个克星——关佑。
所以从这个角度,她应该用更宽容的目光来看待她。
拖着一身水渍从人群外侧朝后方挪动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很显然,这是一个业界的聚会活动。
“您见过他?”
安颜然是学画画的,从小语文水平就不行,如果非要她用一个恰当的词汇描述一下关佑的长相,这两个字就是:好看。
高菲高菲……不要以为你今天有多惨,要知道,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来人神色悠然,用略带挑剔的审视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安颜然片刻,接着一笑,只说自己想买画,对其他事绝口不提。
安颜然和某人的不正当关系已有一年了。
这份意外确实让她惊喜不已,可眼下,明显惊多过喜,某人突然一改常态,实在叫她迷茫和苦叹。
童年期,抢吃的抢玩的;豆蔻期,抢书包抢铅笔;少年期,抢衣服抢朋友;青春期,抢男生抢机会抢注目的眼光……总之,不是别人的她不抢,抢了全世界也认为是自己应得的。
被抢次数多了,就算再怎么好脾气的人,也总是会有些变化的——尤其在那件事发生后。
“你说完了吗?”安颜然实在对高菲这出自编自导里的弱势角色没兴趣,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挂在后面的墙是吧,麻烦请在我挂好后把尾款结清!”
对方仍借故来看画,这回倒是真买了两幅,并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送到上面的地址,据闻这是她的工作室。安颜然看她一眼,接了。
高菲过来时,她刚刚送走一位大客。对方人未到,香水味已飘来,熟悉的张扬与诱惑气息,还有比学生时代浓重精致了很多倍的妆容,将她原本就冷艳的脸孔衬托的更加惑媚。
她甚至还一派静然的细细介绍对方随意指出的画作,态度敬业到连自己都发指。
“您居然见过他!?我们这些后辈别说见到本人,就连他作品的真迹都未曾赏析过。据闻他非常低调,几乎没几个人见过他。而且他近年已经不怎么画画,所以之前的作品都已炒到天价,被富豪收藏在家中。”
这次打定主意开个人工作室也是为了自己找展开一条全新道路,因此刘辉便成为她新道路上一个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人物,如果能得到他的推荐跟护航,她正筹备中的首场个人画展基本意味着成功了一半。
“灿烂”的吸引着学院里其他“灿烂”以及向往“灿烂”的人,而渺小如尘土的她终有天只能回归平凡大地。
画倒是无恙,都用防水油纸包的密不透风,惨的是她,在本应美丽和谐的初夏午后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果然,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也真难为高菲,为了她,连自己工作室的开幕仪式都算计上了。
高菲其人,倘若细说,将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不得不说,这女人耳目的灵敏度越来越趋近于某种动物,她不过是在打工的画廊与某人偶遇,对方便闻风寻来。
她承认,她不算是个好姑娘,当年一心想拜入他门下,结果动了歪念。那晚第一次去他家做客,出动了柜子里布料最少的一件,做客之余,顺便把他也给一起“做”了。
几番言谈,刘辉在高菲的崇拜言语中透露了他此次回国的目的。
百忍成钢,时至今日,她所有愿望里最大的一个已经实现。
刘辉在关佑回国后数天达到S城,正巧赶上高菲的工作室开幕,自然受邀前来捧场。高菲在毕业那次的画展,虽以一副名为《奔流》的画作引起多方赞赏和关注,但毕业这一年来却未有好的新作面世。
“正巧那天经过画廊看中两件不错的作品!”高菲答了句,又眼带关心的看向安颜然,“那么大家店,怎么连个送货的人都没有?早知道是你送货,我就自己开车过来拿了!”
如今回想,此人虽性格古怪,之后态度也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大人物通常都是这样,所谓习惯就好,忍忍就过。
具体过程之艰辛,这里暂且不提。她只想说,结果好的出乎意料,那夜后,她如愿以偿入了他门下。
高菲抢在她开口前走上去,“哎呀,你怎么下雨天都不带把伞,看你淋成这个样子!”
安颜然工作后与高菲的初次见面,是在她见到关佑的第二天。
“那位小姐也是学画的?”男贵宾随意问了句,但高菲并不打算把话题转到安颜然身上,笑着说了句她现在已经不画了,随后把话题转移。
“你让她今天送画过来?”关佑脸色有些不悦。
刘辉笑了,“煞神只是外界对他的戏称。”
无论她没有还是已有的,抢来有没有用的,只要是安颜然的东西,她一律抢走。
工作室明净时尚,此刻聚着不少人,一旁铺开的长桌上满是精致的茶点和饮料,场内甚至还有几个端着相机不断拍摄的记者。
男贵宾叫刘辉,是关佑在欧洲留学时认识的前辈。以知名度来说,关佑在欧洲某次不算小规模的比赛里得到冠军,如今已是油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而这个刘辉则在数场大型的知名比赛里多次得到冠军,多年荣誉叠加,已是个相当有名气的画家。
就像那人说的,心态是一切的根本。想要开始,就先得把心态调整好。当初她不懂,此次再见,发现心情较之于从前,果然是平静多了。
她知道对方是来找茬,故意扮高高在上的消费者与成功者,好借故打压羞辱。可惜没料想本该深受打击不堪重负甚至可能泪奔而去的人整个过程都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寻思脱身之计的同时,她不由自主开始将某个名字搁在嘴里狠狠念叨。
高菲叹息完毕,心里赫然一动,问道,“刘先生,我听说那位大师的作品已到了神迹的地步,真是如此吗?”
关佑的表情很诧异,细致的眉宇轻轻皱着,眼底似还带着某些可称为错愕疼惜也或许是其他更深层次更为复杂的东西。被这种目光笼罩着,安颜然感觉自己的手有些脱力。
很久以后,安颜然想,从某些方面来说,高菲激发了她前二十多年生命里都不曾出现的潜能。
安颜然自然知道对方意不在画,换作从前,根本不会理会。但这六个月的打工生涯磨砺下来,总还是有些改变的。
那时她对他,喜欢的近乎崇拜。S城美术学院里谁都知道,关佑就是安颜然的神,他被她高高捧着,如同天际的星辰。
画廊的位置其实不算好,位于街道末端,又是朝内凹入的门面,招牌也不大。若不留心,路人绝对不会注意到。画廊的生意却非常好,主要老板人脉深广,经常能寻觅到一些别家画廊没有的名家名作。
门厅的一排花篮告诉她,今天是这个工作室正式启动的日子。
虽然除了她画廊还有一个人,但对方是工读生,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人应付整间店,工作量自然不可能少。
画廊不大,一百多平米的临街店铺,隔出一个存放画品的仓库后,面积所剩无几。
高菲走的时候狠狠看了她好几眼。